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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伤心人别有怀抱(下)[1/2页]

    郑和离开京城只比张越早数日,在他之前,王景弘就先行一步到了南京。两人一起下西洋六次,每次都是一正一副搭档,彼此之间自然是交情再深厚不过,不管是一同做什么事情都能彼此互补。然而,这一次的勾当却和从前完全不同。率下番官军守备南京的旧例从前也有过,但只是从西洋回来的那段时间,随时随地还要准备继续起航,可这次却可能是永远!

    这会儿,他已经把王景弘请了过来,把刚刚得到的那份礼单子撂给了他。王景弘接来一目十行浏览了一遍,随即就抬起头笑道:“没想到咱们俩一块来南京养老,张谦居然还能惦记着。这蛇油治风湿是最好的,咱们都能用上,还有北边贡的羊毛毯子,奴儿干都司的鞣皮靴、长白人参……也难为他一样样都想到了,却是比那些恨不得咱们走路的白眼狼强。”

    听到这话,郑和顿时哑然失笑,当即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都多少年了,你这人就是不愿意凡事多琢磨。张谦的为人还要你说?他一贯不是踩低逢高的,在宫中也低调,早就得太……皇上青眼,所以这次才能留下来。他记着咱们固然是有心,但是,托张越给咱们捎带东西,这便是有另一番意思了。”

    王景弘出身福建海边,自幼便通习操舟之术,之后因生计所迫,方才在同乡宦官的引荐下入宫,自然比不得在王府中浸淫多年的郑和,此时便有些纳闷。思量了好一阵,他方才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个念头:“你是说,张谦不怕别人知道此事,也打算养老?”

    “张谦毕竟也年纪不小了,老占着位子未免没趣,再说,他因为姓张,原本就和张家走得近。你且看着,三五个月之内,对他必定就有别的安排。”郑和深深叹了一口气,神态更是怅惘了下来,“他下番的次数不比你我,还可以说丢开就丢开。景弘,这些年来,下西洋多半是你和我,去西域的是李达,入藏的是侯显……相比侯显李达,咱们是最放不开的。”

    原本这些心思都死死压在心底,但这会儿却全都被勾了起来,无奈之下,王景弘只得侧过头去,假作迷了眼睛,旋即才无奈地说:“我好容易压着下头,你偏又提此事!如今户部等等无不是责怪下番耗费巨大,又连海禁都提出来了,这西洋恐怕咱们这辈子也是无望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我只问你,军中怎么办?”

    驻守南京的京卫一如北京,也有金吾前卫后卫羽林前卫左卫等等,一应卫所加在一块,也有号称雄军十万。然而,由于最精锐的军士悉数北调,如今留下来的不是年老的就是还小的,战力远远比不上北京卫。而江南地少人多,在南京附近屯田不切实际,因此大多数人都是守着江南这富庶的地方,靠着一丁点军粮俸禄过日子。别人还好,下番官军哪受得了?

    “之前已经有两千最精壮的兵卒分到了两淮各地卫所,剩下的驻守南京城中的大约还有几千。他们里头很多都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如今我却听说,那些家口多开销大的,过年了还有人揭不开锅!要单单是眼下这样的驻守也就罢了,如果真去修南京宫殿,我怕……”

    “不要说了!”

    郑和本就觉得心烦意乱,此时更是脑袋嗡嗡作响,本能地喝止之后就陷入了沉默。良久,他就对王景弘无力地摆了摆手:“你派人去见见那些军官,让他们好好约束下属。就说是我的命令,谁要是敢闹事,严惩不贷!之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们才能过得阔绰,如今就来埋怨朝廷,没有这样的道理!景弘,这当口心软不得,出了乱子就是大麻烦!”

    从马府街郑府出来,王景弘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随即就拉紧了身上的披风,心情极度不好。因为郑和的那种态度,他本想要说的话如今却不敢说出口。就在过年之前几天,因为支粮米还是支钱钞之类的争执,数十名下番官军被行了军法,这会儿还有好些人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要知道,往日这些人可是从来没有在乎过朝廷的赏赉。

    过惯了好日子,一下子跌落下来,他们自己都受不了,何况别人?

    张越差遣了彭十三往郑府送礼物,自己走了几家勋贵府邸,便注意到有人尾随。好在他此行并无不可示人之处,因此乐得大大方方。等到傍晚起风的时候,他出了最后一户人家,这才上了车往回赶。此时天色昏暗,眼看就要宵禁,天上又飘起了小雪,当他挑开车帘向旁边的张布使了个眼色的时候,这条粗壮大汉就冲他摇了摇头,表示盯梢的人已经走了。

    得到这么一个答复,他瞧见四周无人,便出了马车,随行四个护卫中立刻有一个下马猫腰钻进了车里。他从马褡裢里头取出了一件素色披风,系好之后戴上避雪的斗笠,看上去毫不起眼,这才翻身上了马背。完全准备停当,他冲着赶车的车夫吩咐了一声,又对牛敢细细嘱咐了一遍,直到那马车和护卫们往前头走了,他这才一个人掉头疾驰离去。

    由于这天是正月初一,此时此刻街头已经没了几个人,官民百姓多半都在家里烫酒围炉团圆。张越按照信上所说的指示找到那条街的时候,街上大多数店都已经下了门板,只有一家小酒馆还挂着酒旗,里头透出了昏黄的灯光。他策马上前,见一个小伙计迎了出来,便随手把缰绳丢给了他,然后就跨过门槛进了店。

    小酒馆中统共只有五张桌子,这会儿只有靠角落的一张桌子上有人,除此之外便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掌柜。见到张越进门,那伙计把马牵到后头去了,那老掌柜就亲自上前颤颤巍巍下了门板。须臾,小伙计从后头门里出来,抱了一小坛花雕放在桌上,又端上了火盆锡酒壶和筛酒的竹网来。老掌柜亲自送上了几盘酒菜,继而也不多话,和那小伙计一同下去了。

    张越这才摘下了斗笠,见桌上是五香猪头肉、炒鸡蛋、木耳炒冬笋、烩豆腐四个菜,袁方正在亲自执壶筛酒烫酒,他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异常温暖的感觉,连忙要上前帮忙。然而,袁方却摆手止住了他,又笑道:“这么多年了,难得这么悠闲对坐,你且让我自得其乐一次。”

    没奈何,张越只得缩回了手:“袁伯伯若是喜欢,以后过年我也来陪您就是。”

    “都这么大了还冒冒失失,给人看到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你是有家有口的人,我这牌名最好是生人勿近……算了,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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