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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天下第一人
皇城之上的气息被抽荡一空,仿佛烈日当下,空气灼烧扭曲,千万里河床干涸龟
裂。
护国大阵之上,如同被火把灼烧般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天光射入,一个
弹丸般的血红色身影穿针般掠过。
没有磅礴的妖气,取而代之的只是每个人心头一点淡淡的异样的压迫感。但
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轻心。
血红色的身影直直地撞向第二座城门。手握天雷鼓的金身鬼将翻手锤天雷,
一时间雷鸣大动,当空劈下,天罚随雷声滚滚。但是雷声才响,还未落下,那面
流铄金光的天雷鼓便轰然破碎,金身鬼将同样寸寸崩裂。
那血红色的身影冲向第三座城门,第三位金身鬼将瞬间被撞成齑粉,连惨叫
声都无法发出。而那身影却没有丝毫的阻碍,一路势如破竹,锋芒无可阻挡。连
破六座城门之后,第七座城门轰然洞开,不敢再作丝毫阻拦。第八,第九,一直
到了第十三座城门纷纷开启,金身鬼将俱退身让步,仿佛来者才是世界上最大的
鬼!
似秋风吹拂,连过承君十三门,拦者尽死。
那血红色的身影便凌空而立,来到了所有人面前,大放光明。
明明是妖,为何能有如此光明之大气象?
等到万籁俱静,人们于尘沙之间仰头,如望天上高悬明日。天上金光落如流
金,华美似烟花坠线。一道夕阳色的长虹砸入场间。衣衫飞舞的猎猎声如秋蝉嘶
鸣。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袭坠落到场间的红衣。楚将明连忙从接天楼上一跃
而下,落到试道台中跪下,他不敢站在比妖尊更高的位置上。
所有人包括林玄言在内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看着那一袭血红色的衣衫。
传说中叱咤北方妖域,据说是长有三头六臂面部狰狞的恐怖妖怪,居然是一
位女子!
她澹然地站在场间,一身红色的连衣裙袍,腰束暗红色的裙带,下身是开叉
的红色长裙,前襟垂落覆盖至小腿中央,后摆垂至脚踝,玉白色的修长大腿若隐
若现。
她的眉目极美,但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美丽,而是盛气凌人。如剑出
鞘。她乌黑的长发流泻如绸缎,简单绾成的一个发髻上横插着一根简单的长方形
乌木簪子,两道细红的丝带绕着木簪垂落,一直落于腰间。
场间许多人甚至有一瞬为之倾倒,若世间真有倾国倾城,便大概如此了吧?
她气度从容,负手而立。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在场的任何一人身上。她平静地
看着远处庄严耸立的乾明宫,裙袂飘舞,仿佛皇城的巍峨浩荡在她眼眸中不过最
寡淡的一片剪影。
她微微抬首,望向了台中的某处,目光轻描淡写而过。
林玄言浑身一抽,那一瞬他明确地感知到,那双清澈的眸子望见了自己。裴
语涵站在他的身侧,按剑而立,那剑是赵念携带的雪牙剑。剑本为魔剑,此刻更
不住哀鸣。
等各门宗主缓过神之后,纷纷亮出神兵利器,一时间,兵戈之声叮当作响。
妖尊的目光悠悠环视场间,那双像是没有聚焦的眼睛却是无比澄澈,那姣好的容
颜上甚至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
最先说话的是那位姚姓老人:「妖尊大人,许久不见。」
妖尊却丝毫没有理会他,她望着众人,忽然莞尔一笑:「听闻人间素来轻视
妖域,以为蛮夷,今日本座已至此间。可有领教?」
她的声音清凉如水,缓缓流过在场的每一人的心间,那种声音里,仿佛世间
最大的喧哗都会归于舒缓沉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玄门宗门萧四弦,他半身青气半身紫气,身上雷电共舞,
比起那日萧忘所使出的淳朴罡烈何止一倍?
在他眼里,妖类最强不过化境,无法问鼎真正的大道,又有何惧?他沉声说
道:「我有一拳要问问你这妖女。」
紫电青霜如大雨磅礴,当头灌下,声势之强骇人听闻。青紫气瞬息便近,妖
尊不退反进,一身红衣被紫电青霜照拂,泛着碧光。
妖尊淡然道:「青紫气,青为霜,紫为电。以阴寒凌厉为本,旁征博引以气
象,凝于拳身,声势还算不错。不过一味假于天象,太过重意轻形,不过外强中
空罢了。」
苍红色的袖袍如霞虹鞭过,妖尊悍然出拳,拳自袖中生,平淡无奇,直取中
门。萧四弦却瞬间面色大变,他厉啸一声,一手青霜,一拳紫电,如擂鼓般当空
灌下。似雷神行云布雨。
「变形不变质罢了。」妖尊淡然一笑。左手连出三拳,一拳凿碎青气一拳凿
碎紫气,一拳直逼心口。
萧四弦骇然变色,身形飞快后遁。其他人自然也反应过来。天机阁阁主魏峰
当空一拍,两道黑白弦线纵天而下,而与此同时,妖尊的脚底浮现出一道道泾渭
分明的黑线。那是纵横宗的手笔。
「阴阳弦丝,天罗棋盘。」妖尊语气平淡:「本该同属一宗,只是在施法调
气上微有不同罢了。都没有跳出阴阳两极的局限。」
妖尊轻轻跺脚,一模一样的两道黑白弦线纵横铺开,只是与原来的颜色恰好
相反。
此刻天机阁魏峰已然当空拍掌而下,掌心似有阴阳双鱼所卷成的罗盘交缠扭
动,他口中大喝道:「妖孽受死!」
妖尊不急不缓,同样还以一掌。两掌相对,悄无声息。片刻之后,魏峰的身
影踉跄跌出,口吐鲜血。
一掌便重伤天机阁阁主,这是如何骇人听闻的妖力?
「阴柔不足,刚强有余。须知运转弦线之时当刚柔相济,心如止水。」妖尊
清冷言毕,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各大高手岂能看一个妖女在自己面前如此叫嚣?同为人间两大宗之一的阴阳
阁自然不可在此刻退缩,季易天在第一尊金身鬼像破碎之时就知道自己不是来者
的对手。
但是他依旧要出手,他并出双指,中指盖于食指之上,做落子状。他生前一
瞬间星罗棋布,无数黑白气团犹如黑白子一般静默悬浮。
妖尊淡然一瞥,做出截然相反的动作。她的食指压于中指之上,心中默念诀
印。同样一瞬间,黑白颠倒。妖尊淡然向前一步。缩地成寸,她一步来到了季易
天面前。一拳笔直击出,快如闪电。
拳意不可寻,众人耳畔只觉得炸响了十六次。红衣妖尊一瞬间连出十六拳。
季易天身前黑白子瞬间崩裂,纵使他有秘甲护身依旧倒飞了几十丈才在弟子
搀扶之下停下身影。
她向前再跨一步,那一步明明是向前跨的,她的身影却移到了身后。
那位声名赫赫的雪潮刀杨君已然单手握住刀柄。妖尊发出低低的一喝。喝如
龙吟凤唳,刀锋颤鸣,竟在刀鞘内炸响了一道闷雷。杨君抽刀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双手颤抖,神色震惊到了极致,那鞘中长刀,竟然未来得及出鞘便被崩裂成了
一百余片碎钢!
妖尊走在人群之前,脚下踏着玄妙的节奏,又似闲庭信步。许多凌厉的功法
都擦着她的身子而过,她身影穿梭,似羚羊挂角,空灵玄妙,无迹可寻。
身影游刃有余之间,忽有一拳从天而降,来者通体金光,肌肤上泛着晦涩难
懂的符?文字。那些金色的文字似一条条缠绕周身的丝带,带着他的身子猛然下
坠,重若千钧。
妖尊的身影在空中一顿。她眉眼垂下,拳臂却是猛然上抬,笔直而起。两者
拳锋相接,不差毫厘。
妖尊的停在空中的身影被硬生生撼落至地,她红色的裙摆翻滚如浪,卸去那
一拳的余力。出拳者同样被震飞,周身金色文字绕之旋转,他连做了许多个翻滚
堪堪卸去力道。
那人是六大宗门之一的天澜拳宗的宗主杨撼峰。他吐出一口浊气,握着受伤
下垂的右臂,眼中却是钦佩之色:「不愧是北域妖尊,这些年敢硬接我拳之人唯
你一人。」
妖尊洒然道:「一拳四劲,各劲之间推波助澜将拳意推至巅峰,可当宗师二
字。比起玄门的拳法更知返璞归真的道理。」
闻言,杨撼峰竟是愣住了,那一刻他竟有流泪的冲动。这些年论拳法,天澜
宗总是被玄门压过一头,所有人都觉得玄门的运功心法更为高明。他一直都很自
责,他觉得是自己学艺不精愧对先祖。但是他没有办法解释,因为他一切实力至
上,他无法战胜萧四弦便代表着天澜拳法始终比玄门青紫气矮上一筹。
而如今这位魔头的话算不算是为他正名了呢?她若不是北域妖尊,他定将其
引为一生知己。
杨撼山感伤之际,妖尊已然连行十余步,破了四宗道法。
她血红色的裙裳上未沾片尘,而她的身影也像是春风无意间吹起的蝴蝶,穿
花过柳,却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的力量。这种轻盈与沉重之间的矛盾之间,
她似乎就站在那个最平衡的点。
又有暗箭袭来。
天云山也出手了,天云山以奇诡身法著称,擅暗杀之术。天云山时代相传非
世袭,每代宗主易姓不易名。此代宗主为李天云。一身奇诡道法神出鬼没,已然
臻至化境。
妖尊毫不理会,一拳击出。
那一拳却落空了。她的拳砸碎了一个扑面而至的残影。妖尊轻轻咦了一声,
忽而淡然一笑。李天云的身影一瞬间在空中显化了两百六十道影子。他有无比自
信,仍妖尊道法通天,也无法在短时间辨别出自己真身所在。
两百六十道身影里三层外三层铁桶般围得水泄不通,所有身影一同高喝,拳
随声出,声势浩然。
妖尊嘴角微挑,她清冷道:「欲修其术,先正其心。旁门左道如何能入得大
道?」
空气中传来了无数的爆裂声响。那一瞬,妖尊连出两百六十一拳。
她根本没有多费力气去找,你有多少身影,我便击碎多少!砰然一声间,李
天云的身影吐血倒飞而出,与此同时,所有的影子都烟消云散,天云山众弟子连
忙飞身而去搀扶宗主的身影。李天云瞳孔通红,神色震惊而不甘。
一道新月绽放于皇城之上。
那是一道剑光。妖尊抬起眸子,瞳孔被剑光照得雪亮。
一剑天上来,那是裴语涵的剑,是轩辕王朝寒宫剑仙的剑。妖尊难得露出一
丝赞赏的神色。她伸手探向了剑光,如只手摘星。她空手接下了那道剑光。
裴语涵不依不挠,天地剑落如雨,一道道玄寒之气自剑刃喷薄而出,笔直切
断。剑光是曲折的,其间隐藏的剑意却凝成一线。线如雨丝乱坠。
叮!
红衣如鹤当空翩跹舞动。她双手合十,竟硬生生地夹住了那柄剑。妖尊身子
忽然急转,红衣飘舞,风声赫赫,裴语涵的身子也跟着转动。所有的变化只是刹
那之间,又是叮地一声。两道身影一红一白相对错开。
裴语涵立于对面,大口喘息,神色不甘而疲惫。她的手里已经没有了剑。她
竟然被人硬生生地空手接白刃了。
妖尊自低而高扫视了一眼剑锋,便将它抛给了裴语涵,妖尊轻轻地叹息道:
「剑意已得真意,不愧是五百年前的剑圣叶临渊的弟子。奈何剑心蒙尘,大道无
期。」
裴语涵身心剧震。她接过剑,沉默不语。她自然知道剑心蒙尘指的是什么。
最终,她对着妖尊深深抱拳。收剑退后。这是她的一份尊重。
俞小塘连忙跑到了裴语涵身边,轻声安慰道:「师父别伤心,很厉害了,一
点不丢人。」
妖尊目光轻轻掠过俞小塘,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幽幽。
她一路而来,一路破了十六宗绝学。她闲散行至场间,望着神色落魄的各宗
掌门,微然一笑。
乾明殿前,尽是黄紫衣冠。赵端山立于皇宫贵族之前,如皇殿与妖尊之间横
亘的一座大山。
妖尊的目光悠悠落到他的身上,似一片不轻不重的鸿羽。
「让赵某领教一下阁下高招!」赵端山深吸一口气,如龙汲水一般,周身忽
然大风,仿佛他口鼻之处有漩涡涌动,所有灵气都吸入了肺腑之间。
赵端山方才一直未曾出手,就是等妖尊被十六宗门掌门消磨一些力量。他相
信,虽然妖尊看上去气定神闲,但是以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连破他们的招法定然极
其费力,她也绝非表面上这么轻而易举。他自认自己绝无可能赢,但是也不会败
得太惨。
赵端山吸气沉气,身上犹如镀了一层金。妖尊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出招。
赵端山开始狂奔,先是极小的碎步,接着步子越来越大,转而大开大合,气
势恢宏,有挟泰山以超北海之势!
一拳当头挥下。足够纯粹,足够干净利落。
妖尊一动神色。一拳出现在了赵端山的额头前。
那一拳像是凭空出现的,没有丝毫征兆,更没有人看到她挥拳的动作。那一
拳似乎一开始就摆在了那里。赵端山迎面撞来。他拼命侧过脖子想要躲避。但是
这一拳太快太快。拳头砸上了额头。赵端山气势逼人的拳头还未来得及去落到实
处,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重重砸落地上,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妖尊没有再多看这位不世出的皇族供奉高手一眼。望着众人,漠然道。
「本人邵神韵,还有人要上来讨教么?若是无人领教,那本座便处理一下我
族私事。」
话音一落,高台之上身材魁梧的姚姓老人瞬间感觉骨子被重物压迫,似有一
座大山压于肩膀,让他呼吸困难。那是一种远古般的威压,来自最久远最深沉的
血脉骨髓里。
「妖尊大人孤身一人来我承君城,果然气度非凡,领人折服。但是妖尊若真
当我承君城只有这些手段,那也是低估我皇城千年传承了。」当朝皇帝轩辕奕面
露微笑,临危不乱。
周遭大臣也松了一口气,当今天子就该有此风度。任你何人当前,依旧镇定
自若。
自称邵神韵的妖尊红衣如玉,她负手而立,望着这位人族的当朝的天子,悠
然道:「若是你们皇族还有什么其他手段,尽管施展便是。」
神气悠悠的邵神韵忽然眉头一蹙。
皇城之中,飞出了一道光。邵神韵飞速撤动身子,在空中毫无规律地变幻影
子,那道光犹如龙游九天,划过一道又一道雪白华丽的弧线。绕着她周身飞速旋
转。
叮!
邵神韵骤然悬停身子,那一瞬,她眉眼雪亮,并指前伸。那道势不可挡的白
光竟被两指抵于前方。邵神韵双指之前滴落了一滴血。方才连过承君十三门,破
十六宗而不沾片尘的她。手指竟被微微刺破。
所有人都神色大骇,不是因为邵神韵。而是那是,那道白光竟然是一柄剑。
那柄剑古拙青钢,大朽不工。无任何花纹雕饰,却古意盎然。
为何王朝之中还有剑修?
轩辕奕对着皇城作揖,毕恭毕敬道:「先生。」
他不是皇上的先生。但是所有人都喊他先生。那是一位老人,白发苍苍,身
材消瘦,唯有目光清澈。百年之前,他将名字中的轩字还给了王朝,隐居在老井
城中,换了许多身份。
他很爱笑。他对着乞丐微笑,对着官员微笑,对着街坊邻里微笑。即使来者
是妖尊,他依然面带微笑。
林玄言忽然黯然神伤,他也认得此人。当年缠着他要学剑术的少年如今已经
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他也不解,在他看来,老人肯定是迈入了通圣境,那
么短短几百年时光,为何能在他的面容上留下如此深的痕迹?
本姓轩辕,如今姓袁的老人对着轩辕奕微微地一笑,诚心诚意道:「愿我轩
辕,国祚绵长。」
轩辕奕深深作揖:「定不负先生所托。」
年轻的修士都不知道他的身份。而朝中许多知道秘辛的官员又不敢多嘴。他
的故事很长很长,像极了传奇。只是最后都成了老人忘尽炎凉的微笑。他也是剑
修。但是却无人敢非议一个字。
邵神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老先生,请出剑。」
袁老头大袖飘摇,眉目间尽是沧桑。他微微一笑,眼角满是皱纹。
「剑名五岳。不求快,但求一个重字。」袁老头并指挥舞,剑随指动,吞吐
剑气。他话虽如此,但是剑一出手却是极快,如一道细线。只是在老人和妖尊的
眼中,这确实不算求快。
邵神韵怔了怔,她忽然笑问道:「袁老先生一生坎坷,轩辕家如此对你,你
最后却仍是为他们站了出来。本座佩服。」
袁老头哈哈大笑:「妖尊不也如此?」
邵神韵神色一变,她渐渐敛去了神情,如古井无波,长风带起裙袂衣角,她
发下红绸飘扬,杀意盎然。「袁老人可有遗愿?」
老人并未回答。只是朗声道:「流星飞玉弹,宝剑落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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